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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十三章[1/2页]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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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手里有了钱,心里底气就足。杜研奇先是从头到脚置办了一套新装,接着退了阁楼,在房东那里又租了一间有窗户的屋子,白天出门,除了在世德夫妻面前显得恭顺,到了别,越发目中空一切了。

    经营了小半年的报馆,成天一群文化人围在身边,一声声主编主编叫着,世德听了,很是受用;如今报馆忽浴了,一群员工都作鸟兽散,主编人赋闲在家,不免又有了些许失落。幸好副主编杜研奇不忘旧情,每日到家里来坐坐,谈天说地,多少冲淡了世德心里的失落。偶尔世德夫妻留他在家里吃饭,有时世德带他上街走走,玩耍一通,少不得都是世德掏钱。

    一天午后,世德又带着杜研奇上街闲逛,无意中走到先前办报馆的街上,见报馆的房子门紧闭,门上贴着街招,二人停下脚步,往街招上看了看,世德指了指街招,叹息道,“多可惜呀,这么好的门面。”说完,转身离去。

    杜研奇跟在身后,接过话说,“甄兄要是不想让这房子可惜,还可以再租下来,咱们重砌炉灶,另开张呀。”

    “杜先生的意思,是接着办报纸”

    “对呀,咱们接着办。”杜说研奇怂恿道,“反正闲着也是闲着。”

    “可商务报已让商务印书馆在各报上撇了清,再者说,还有那一群候补编辑搅闹,咱们要是复了刊,那不等于是自投罗网吗”

    “甄兄说哪里去了,俗话说,路通天,各走一边,商务报既然已经臭了,咱干嘛还老护着它不放呀汉字有几万个,随便找几个字,重新起一个新名,不就结了吗”

    “杜先生是说,咱们再办一份新报纸”

    “是呀。”杜研奇做了半年的副主编,世德将报馆日常事务全交他打理,一朝权在手,便把令来行,整日里吩咐下属干这干那,颐指气使,就有了英雄得到用武之地的感觉,世德平日出手又方,绝不在小事上与他计较,这更让他感到遇上了明主,自打商务报忽浴了,便要怂恿世德再办家新报,今天见世德提起这个话头,哪肯轻易放过,顺着世德的话把,说出了自己的思路,“这些日子,阿拉一直在思考,想来想去,到底找到了商务报办砸了的毛病。”

    “毛病在哪”世德追问了一句。

    “甄兄从北方来,知道北方有一句谚语,说是兔子不吃窝边草。咱们上次做的那局,恰恰犯了这个忌。甄兄想啊,咱们上次招聘的对象,全都放在了上海,这上海滩虽,可毕竟不用费力,就能找到咱们,年轻人又好较真,很容易就败露了。可这事要是放在外埠去做,那情况就不一样了,外埠离上海路途遥远,谁还会为三块洋,跑到上海来和咱们追究”

    一句话让世德醍醐灌顶,拍了下脑门,“可不是嘛,这一点咱怎没想到呢。”世德原本是在家里呆得腻烦,又见杜研奇生活潦倒,可怜他,才要办一份报纸,来提携他,不想自从做了几天报馆的董事长兼主编,整天身边一群人文化人捧着他,便有了人五人六的感觉,自己先把自己当成了体面人。虽说报馆忽浴了,细算一下,抛除成本,还有几千的盈余,贴补家里开销,也差不多够了,平日又见杜研奇办报很卖力,报馆的里里外外,几乎不消他上手,现在经杜研奇一撺掇,心里不免发痒,沉吟了一会,和杜研奇商量道,“要不,咱再办一份新报”

    “只要甄兄高兴,那只是一句话的事。”杜研奇爽快答道,“只是这回咱们得吸取上次的教训,不能再单靠剪裁报的文章混日子了,得多招聘些采编人员,开通自己的稿源,做出些特色来。”

    听说要多招聘采编人员,世德不免有些顾虑,忙问,“那样一来,报馆平日的支出,不就了吗”

    “甄兄不必为这事担心,这里面有窍门呢。”

    “什么窍门”

    “报馆固定的员工,咱们还聘上次那么多人,再另外多招聘的,都是编外特聘记者。”

    “什么叫编外特聘”世德问。

    “就是咱们招聘一些特约的记者编辑,平日不发他们薪水,只给他们发放一些采编证件,他们的薪酬,要和他们平日的业绩挂钩,按照给报馆创造的收入多少提成,一般都是五五开。比方说,有人为报馆拉来一百块的广告,便从这笔收入里支付给他五十块。”

    世德恍然记起,第一次和杜研奇交结时,他递过的名片上,印的就是民声报特约编辑,敢情他早先做的,就是这种职业,难怪会落魄到那般地步。而先前办商务报时,他不提这个茬,估计是怕戳到自己的痛。如今他既有心把事办好,跟自己讲出这些底细,世德也不愿去揭他的疮疤,装着不明就里的样子,告诉他说,“办报我还是外行,杜先生有什么好办法,尽管使出来好了,觉着合适,现在就可以着手去办了。”

    “有杜兄这句话,小弟是不怕出力的,明天就可以去做。”

    二人一路合计下来,回到家里,天快黑了。杜研奇一人租屋居住,无起伙,世德邀他一道回家吃饭。这阵子老去甄家,已经走顺了脚,见世德邀他,也不客气,抬腿跟了进去。

    小柳红已让丫鬟把饭菜摆到桌了,见世德带杜研奇进来,招呼一声开饭,几个人坐到桌边,吃喝起来。吃了饭,杜研奇心里有事,说要早些回去,把办报的一些细节再捋一捋,匆匆去了。

    “怎么,你又要办报”见杜研奇离去,小柳红问世德。

    世德见小柳红知道了,也不回避,望着小柳红说,“这事还没和你商量呢,刚刚有个想法。你看,自从商务报办黄了,我俩又闲在家里,老这么坐吃山空,也不是个常事,杜先生又有这个能力,又乐意干,我寻思着,反正闲着也是闲着,倒不如再办一份报纸,好歹也有个事做,做好了,又会有些进项,你说呢。”

    商务报虽说忽浴了,毕竟还有几千块的进项,何况办报的风险也不,世德又愿意干,总比在家里闲着强多了,听世德说了,小柳红心里也不反对,只是嘱咐道,“办报归办报,只是帐目,咱得把持住,我总觉得,这个杜先生,不是一个十分靠得住的人。”

    “那当然,”世德说,“还和上次一样,我是董事长兼主编,他任副主编,主管报馆的日常事务。”

    见世德说出这话,小柳红也不多言,何况对办报的事,自己又不在行。

    一连十多天的忙碌,递交申请、领取执照,租赁房屋,把上次从报馆拉走的办公用品再拉回报馆,一切准备就绪,选了个皇道吉日,民心报的创刊号面世了。发刊辞由杜研奇亲自刀执笔,不过是将已经忽浴的商务报的发刊辞修改了几个词,照抄过来。创刊号同时刊登了本报招聘采编人员的广告。

    广告登出,就有一些年轻人上门求职。求职的人员太多,世德不得不清理出一个房间,当作会客室,在会客室的前面,安放一张办公桌,世德塑像一样端坐在主考官的位子上,听副主考官杜研奇对求职者一一面试,向面试的求职者提问各式各样稀奇古怪的问题。经过多日的层层筛选,最后在面试者当中,选取了一百名优胜地者,录用为民心报的特约采编人员,向他们颁发了记者证。

    新聘采编人员的培训工作,是杜研奇一人完成的,按照时兴的惯例,培训班开班前,要有一个动员讲话,通常是由主编出面的。世德从没在郑重场合讲过话,对报业经营又是外行,心里不免有些怯场,推托说自己还有别的事要做,讲话的事,最好由杜副主编代劳。杜研奇说不成,因为新聘采编人员培训,是报馆一项重要工作,由主编出面讲话,才能凸显重要。为打消世德的顾虑,杜研奇事先替他草拟了一篇讲稿,让他到时照念就成。世德见推托不过,只得答应下来,接过讲话稿,回到主编室温习浏览。好在讲稿不长,读过几遍,差不多就能背诵下来。只是到了会场,情况有些变化,看见会客厅里挤满了新招聘的采编人员,当杜副主编宣布:“下面请甄主编讲话”会客厅立时起一片掌声。世德刹那脑一片空白,事先记住的讲话稿,像一群受到惊吓的麻雀,倏地飞得无影无踪。台下的人群鼓掌之后,眼睛里明显露出等待主编开口的神色。世德张了几下嘴,却发不出声音,他清楚,这不是喉咙的问题,而是脑出了故障,脑这时不没向喉咙提供一个应该最先吐出的词。眼看台下人的眼神变得急切了,世德猛然想起,杜研奇给他起草的讲话稿,这时揣在兜里,真是万幸。世德下意识掏出讲稿,手有些发抖,勉强把讲稿展开,开始照着上面诵读。谁料喉咙这时又出了问题,好像早晨吃的最后一口食物,这时还咽在嗓眼里,堵得他难受,不能顺畅地发出声来,这种难受,瞬间又传染到全身,先是两腿开始不规则地抖动,接下来手也跟着发颤,拿在手里的讲稿,似乎也有了灵性,触电似的振颤着。短时间的煎熬过后,当世德把最后一个字读完,台下再次爆出掌声,心里才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,开始体验这种快感。

    一当掌声落下,杜研奇登上台来,唱起了独角戏。整整一上午,都是他一人在讲,口授猎奇秘诀,明查奇闻异事,探测名人隐私,揭秘奸商机关,窥视绯闻艳遇,直讲得嘴角冒沫,眉飞色舞,举案说法,信手捻来,得意之情,流露眉间。世德这才体味到,为什么当初杜研奇身居陋室,却对报业痴心不改,原是他对这个行当得执着。

    培训班一结束,杜研奇给诸人分派了任务,便让众人分头去做了,看杜研奇累了一上午,额角流汗,中午,世德带他到报馆对面的饭店吃饭。二人都在兴头上,情绪亢奋,等待上菜时,先要了一壶茶,边喝茶边等着上菜。

    “兄弟的辩才,为兄甚是佩服,”喝了会茶,世德开口夸赞杜研奇,“只是一点,为兄觉得还有些欠缺,不知兄弟是否忘了”

    “哪一点”杜研奇瞪着眼睛问道。

    “我听你教这些特聘记者如何去搜集奸商、名人的奇闻隐私,却没听你教他们如何去搜猎青红帮一类的的帮会的私事,也没听你教他们如何去探窥官员们的贪腐隐情。要知道,一般市民,对帮会的内情和官员们贪腐事件,都是极感兴趣的,要是咱们的民心报能在这上面做足文章,还怕销量不翻着筋斗上涨”

    杜研奇刚呷一口茶在嘴里,还没来得及下咽,让世德的一番话给挡住了,刚听完世德的话,“扑”的一声,一口茶水喷了出来,两眼惊觑觑地望着世德,问道,“甄兄果真不喜欢平平安安地把报馆做好”

    “这是什么话天底下哪里还有不喜欢过平稳日子的”

    “有的,”杜研奇说,“从前上海也有一些人,或者是为了一夜成名,或者是想替社会诉求公道,利用自己手里的报馆,去披露一些的帮会枉法为非的重恶事,揭露一些官员循私舞弊、贪赃行贿的腐败事件,结果是报馆要么被子查封,要么被捣毁,要么主编和采编人员被做掉。时间一长,在报界就形成一种潜规则,便是帮会和官府,是不准碰的,特别是像咱们这种小报,更是没有本钱与帮会和官府硬磕;相反,一些根基不的奸商和名流,他们没什么太深的盘根错节,为利所困,干了些有卖点的乱事,你将他搜罗过来,稍一敲诈,他们自知理亏,做贼心虚,往往愿意掏钱消灾。虽说采头不,却能保证咱们天天有进项,日日得平安。像甄兄刚才说的,去捅帮会和官府的蚂蜂窝,弄不好,非但进项全无,恐怕连性命都难保全呢。”

    世德听了,心里一阵发冷,想不到这报界,也非公正平台,其间也有暗流汹涌,幸亏杜研奇事先提了醒,免得将来遇上一些麻烦。

    晚上回家,世德的兴奋还没消褪,把白天做的事情,给小柳红讲了一遍,躺在床上睡不着觉。小柳红半夜醒来,见世德还没入睡,觉着好笑,劝他道,“快睡吧,明天还要去报馆呢。”

    “我也想睡,”世德说,“可就是睡不着。”

    “你把白天的事忘了,就能睡着了。”小柳红说。

    “可我忘不了呢。”世德说,“想想真像在做梦,早先咱们在上海,过的是什么日子呀,后来离开了上海,总算能过正常日子了,可又做这做那,整天提心吊胆的,白天走在街上,总像做贼似的,虽说兜里有钱,可老是觉得见不得人,谁成想,自从办了报馆,一下子就觉得自己是个上流社会的人了,白天里报馆的人见了你,都是笑脸逢迎着,今天杜研奇让我给员工们讲话,看把我慌的,手心直冒汗呢,可当听到那么多人使劲为你鼓掌,就觉着是个人物啦,你说怪不怪”

    “有什么可怪的”小柳红说,“自古帝王出盗寇,便是今天,你看看那些达官贵人,有几个是正经人出身的只是赚了些钱,有了势力,便人模狗样的作起了王侯将相。你从东北来,就没听说过,奉天城的张帅,就是胡子出身的,你要是觉着当报馆的老板好,就沉下心来,用功做吧,说不准,将来也能混个人五人六的。”

    小柳红一番开导,世德稍稍平静下来,到了下半夜,不知不觉中睡下了。一早醒来,匆匆吃过饭,雇了辆车去了报馆。

    人手宽裕,民心报的版面丰富起来,销量也比先前好。世德每天坐在主编室里,等着副主编杜研奇把两份版式相同的报纸清样送来,一份是正式的,世德看过,就交给杜研奇送到印刷所开机印刷;另一份是备用的,上面总要多出一篇读者投诉的文章,杜研奇会将这篇投诉稿的来胧去脉,给世德交代清楚,世德再按照杜研奇提供的电话号码,给被投诉的当事人打一个电话,把民心报将要登载读者投诉的事,虚张声势地通知当事人,约定当事人马上到报馆来一趟,说是要当面核实清楚。

    当事人听到这种邀约,通常是马上就到的。当事人到时,世德总要煞有介事地,把即将出版的报纸清样,递给当事人,让当事人亲眼看了清楚。这种文章往往都有一些根据的,只是言辞有些虚张。当事人看过,自知理亏,眼见白纸黑字,即将在报上发表,往往自己先是矮了几分,却又总会极力替自己辩解,最后哀求甄主编高抬贵手,放他一码。这种时候,世德便会面露难色,指着报纸清样倒苦水,说这清样上和稿子,稿酬已经付出,已经送交新闻出版署审查过了,马上就就要交付印刷所印制,如要临时改版,撤换稿件,作者稿酬姑且不论,光是改版打字,重新排版的人工费,没有个三十五十的,也下不来;要是不再改版换稿,只是将这篇投诉稿撤下,明天出版的报纸,势必要开天窗,读者花钱买报,谁愿意买下一份开天窗的报纸那样一来,报馆的损失可就了。

    当事人一听这事还有商量,价钱也就是三十五十的,都愿花钱买个清净,最终出一笔钱,求放编将那篇投诉稿撤换下,临走还要赔着笑脸,对主编千谢万谢。

    世德很享受这种体验,一段时间里,对自己的主编工作着了迷,每天起早贪黑,呆在主编室里,审查报纸清样,给相关的当事人打电话,把当事人约到主编室,将相同的说词,每日重复着说给不同的当事人,直到收下当事人交出的钱款,一天的工作,才算告一段落。

    日日重复着同样的事务,最初的新鲜劲过去,时间一长,难免麻木,世德又是闲散惯了的,做事没有常性,在主编室呆了一段时间,心里就有些腻烦,巴望着能离开这里,到街上转转。一天晚饭后,他把这种想法试探着说给小柳红听。

    “怎么,你想把报馆交给杜研奇照料”小柳红刚听世德开了口,就猜出他接下来会说什么,接过话问,“你忘了当初盘兑米行的事啦就是你守不住行,将米行交给伙计照料,结果就开始亏损。眼下报馆刚刚上了道,你又要交给别人照料,早知这样,咱又何必费心劳力地去办这报馆,投了钱,出了力,却不知结局如何,倒不如老实在家呆着,逢上时机,做一两单,少事又省力。”

    “这和米行不一样,”世德争辩道,“这报馆的日常经营,出出进进都是有数的,又都走帐,哪里像卖几斤米那样简单,再说了,主编的活,我也熟悉了,差不多每日的进项,也是个定数,谁要想私下做手脚,也不容易。”

    “不容易”小柳红说,“我虽呆在家里,不掺和你报馆的事,可每日听你回家说起报馆的事,对那里的情况也概有个数,哪里像你说的那样天衣无缝我只提醒你一句,那杜先生早先和鲁菜馆王老板之间的事,现在你该知道了吧,王老板说的,我看不会是假的。”

    这句话让世德清醒了片刻,想想自己每日里做的事,还真就是杜研奇教他的,要是他从前没干过这种勾当,哪里会对这种事的路数这么清楚只是一想到这阵子,杜研奇在报馆忙里忙外的很是卖力,何况他在落魄的时候,自己又帮过他,世德心里踏实下来,护着杜研奇说,“就算他过去背着报馆,私下干过这种勾当,现在未必会故疾复发,毕竟在他落魄的时候,咱帮了他,不说汲取教训,单就从感恩这一点,他也不会辜负了咱。”

    “你又犯了憨劲,”小柳红数落道,“忘了自己是江湖上人,早先在上海,世仁的师爸带着徒弟和我们住在一块,整天和我们称兄道妹的,看上去真的比一家人还亲,可后来怎么样,小柳青还不是让你弟弟给拐卖了”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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