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五五十四章[1/2页]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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好端端的一个局长被撤了职,又落得一个党内严重警告,下放到派出所做勤务,弄得世德很没面子,一赌气,干脆窝在家里,称病不去上班。因为是老局长,有资历,在局里任职多年,没有功劳还有苦劳,人缘又好,继任者就不便招惹他,睁一只眼,闭一只眼,听凭他在家里呆者,工资照常发他。
在家里呆了一段时间,闲着无事,见小柳红每天下班回来,还要给他做饭,世德就有些不好意思,慢慢的,把一应的家务承揽下来,每天给小柳红和恒安做饭、洗衣服,日子一长,习惯了,心态也平和下来。从前在任上,怕人说闲话,不敢方方去看哥世义,现今是平头百姓了,也就没了许多顾忌,去看望哥嫂,就成了平常的事。有时做了好吃的,送去给哥一家尝尝。世义虽被划成了地主,家里却有两个女参军,沾了军属的光,成了政府的优对象,虽说家产被分了;往日的甄家院,眼下成了杂院;世义的律师事务所也被查封,在人面上却并不气短。知道兄弟落魄了,也并不责怪,只是安慰说,“知足吧,老二。咱甄家虽说是官宦世家,可也只是咱老太爷,做过从四品的海防同知,到了咱爷和咱爹,实际上都没有进过官场;咱这一辈,也只有你当过官,说甄家是官宦世家,这才靠些谱。”
“哪里只是咱兄弟一人当官,”嫂话说,“咱弟妹现在还是官呢。你们甄家,从祖上算起,弟妹也算是女人当官第一人呢。”
“说也是呢,”世义点头说,“兄弟你得跟人家弟妹学学,看人家的官,做得多稳当我在讼场上,也算混了半辈子,像弟妹这样稳重干练的法官,以前还真没见过呢。”
“她那套本事,我是学不来的。”听哥嫂都夸小柳红,世德有些得意,脱口说道,“说句不怕哥嫂笑话的话,咱甄家,除了咱爹,我看,还真没人能比得上她。”
“话可不能这么说,”嫂但冲着世义说,“其实咱兄弟也不二五眼,就怪你多嘴,出了那么一个馊主意,就把兄弟给毁了。那天晚上,一听你说出那话,我就觉得不妙,你又不是不知道咱兄弟,虽说上了年岁,可还是改不掉年轻时讲义气的性子,那种节骨眼上,你给他说那种馊主意,不出乱子才怪呢。”
“这也不能怪我哥,嫂,”世德说,“我就这个德行,改是改不掉了,其实小红在家里,也叮嘱过我,可我就是听不进。”
“唉,我也是,”世义叹息道,“在讼场混了这些年,就养成了这毛病,一遇上这种事,就要想变通的办法,钻法律条文的空子,不想这次害了自家兄弟。”说完,停了一会,又安慰世德,“这官场如同江湖,谁也不敢保一辈子当官,不遇上一点风浪,既然趟上了这事,也别太往心里去。”
每回到哥哥家,听过哥嫂的一番开导,世德心里就会敞亮些。
夏天里,恒安中学毕业了,考上了师范学校。学业优异,又听老师的话,中学毕业前还入了党。世德和小柳红心里挺高兴,张罗着帮恒安准备上学的东西。
到了秋天,恒安带上行李,离家上学去了。家里只乘下世德和小柳红。小柳红每天早出晚归,偶尔还要开会出差,常常把世德一人扔在家里,世德便有了些过去不曾体验过的落漠。年轻时一个人寂寞时,往往会跑到街上找乐,现今年岁了,在家乡又曾经是头面人物,再一个人跑到街上找乐,自己都觉得有些磨不开面子。
冬天里,苏军撤离了辽南,中国军队接管了这里的防务,恒荣所在的联络,编入了刚刚建制的警备区。恒荣兄妹参军早,年纪轻轻,都升上了不低的军衔。恒荣在警备区政治部当长。消息传来,甄家人都替他兄妹高兴。世义媳妇不住地唠叨,“这都是他二叔的功劳。得告诉孩子们,将来别忘了他二叔。”
家里不开心的,只有恒富一人,一听母亲说了这话,就抱怨道,“当初我也要去,你们硬是不让,非要留在你们身边,现在可好,法官当不成了,只能当个纺织工人。”父母情知对不住恒富,听了这种牢,也说不出安慰的话。倒是世德能现身说法,开导恒富,“你小子也别发牢,人这一辈子,谁能事先跑到前边,去看看自己将要走的道要有这个本事,二叔也不至于从局长的位子上,让人一撸到底;你爹妈要有这个本事,事先把地卖了,现在也不至于给弄成个地主,咱甄家院,也不至于让人给分了。人这一辈子,谁能没有个坷坷坎坎你得像你爷爷学,当初这甄家院,在咱们甄家最穷的时候,让你奶奶给卖了;你爷爷外出闯荡了几年,回来后,硬是给买了回来;你小子遇上点不顺心的事,就冲爹妈抱怨,算什么本事”
一通臭骂过后,恒富就消停下去了,不敢再犟嘴。
过了几日,恒荣回家探亲了,还领回来一个俊俏的未婚妻。未婚妻也是军官,二人一身军装,带着一股英气,把邻居们看了个眼热。恒富见了,越发自卑起来,人面上有些抬不起头。恒荣回来休假,领着未婚妻去看望二叔。世德看侄子们出息了,心里高兴,非要留孩子吃饭;小柳红心里也高兴,系上围裙,忙着办置酒菜,恒荣的未婚妻晓事,见小柳红忙碌,也跟着上前帮忙。恒荣陪着世德说话时,问道,“二叔,你还记得那个叫张还山的人吗”
“咋不记得,”世德说,“在上海时,我留他们兄弟二人住在家里,得跟亲兄弟似的。怎么,你见过他”
“没见过,”恒荣说,“不过,前些天,在报纸上见到他的名字,他现在是军区的副参谋长了。”
“是吗,”世德听了,兴奋起来,“你说得可是真的”
“报纸上这样写的,我想,不会错吧。”
陪恒荣和未婚妻吃了饭,小柳红下午上班去了。世德心里高兴,中午多喝了两杯,有些醉意,送走了孩子们,倒在炕上睡了一觉。这一觉睡得沉实,直睡到傍晚小柳红回来。见世德还没做晚饭,小柳红把中午的剩菜剩饭热了热,二人将就着吃了晚饭。
“我想去趟沈阳。”吃了晚饭,世德坐在炕头,对小柳红说。
“去干什么”小柳红问道。
“听恒荣说,张还山现在是军区的副参谋长了,从上海分别后,还没见着他呢。”
“是吗”小柳红也挺高兴,“这倒是个好事,反正你天天闷在家里,也不是个事,出去见见老朋友,散散心,也挺好的。只是人家现在是副参谋长了,官挺的,你去了,也得讲究些分寸,别咧咧的,还像个江湖人,会让人家下不了台呢。”
“这倒是,”世德说,“不过我也不能在他面前装孙子,好歹他要叫我一声哥。”
“瞧,我越担心什么,你越来什么。还是江湖那一套,什么哥啊弟的,这辈子,害了你多少事官场上,是官一级压死人,你要是不能收敛收敛,我看还是不去的好,去了,说不定,一不小心,把多年的交情弄冷了。”
“别介呀,我只是和你说说,到了那里,要真的不识好歹,乎乎地拿起架势,那不成了傻子”世德改口说。
“你这么说,我才放心些。只是还要叮嘱你一句:去了后,只谈交情,叙叙旧事,别的都不要谈,记住了吗”
“这是为什么”世德问。
“一两句话讲不清楚,你记住就是了,往后我慢慢讲给你听。”说完,替世德收拾出门的东西。世德也不细问,两人又说了些闲话,早早上炕睡下了。
第二天一早,世德带上行李,去了火车站,坐了一天的火车,下半晌,车到沈阳;换乘公交车,到了军区院门口。和哨兵讲明来意,哨兵往里面打过电话,让他在门外等待。过了一会,一个中年军官,呼嗤呼嗤跑了出来。这人虽已发福,世德一眼就认了出来,叫了一声,“还山”
张还山听了,跑上前来,一把抱住世德,笑着问,“哥,什么时候到的”
“刚下火车。”
张还山端详了世德一会,笑着说,“哥没变,还是老样子,有时做梦,梦到哥时,就是这模样。”说着,使劲摇晃着世德手臂,似乎在验证此时是否正在做梦,摇晃完了,提起地上的包裹,说,“走,回家去”
“怎么,兄弟结婚啦”世德问道。
“结了”张还山咧着嘴说。
“多暂”
“刚结的。”
“怪不得呢,”世德说,“上次还河从我那里走的时候,说你还没结呢。”
“那会正要去朝鲜打仗呢,哪里有这份闲心”
“怎么你又去朝鲜了”
“可不吗,去了两年多呢,回来还不到半年呢,要不,怎会耽搁这么长时间”张还山说完,又咧着嘴笑了。
二人说着话,到了张还山家里。这是军区司令部院的一栋俄式小楼,墙厚窗小,室内光线不是太好,厅堂倒蛮气派。一进屋,张还山就冲着楼上喊,“丽萍,快来看,谁来啦”
话音刚落,楼上下来一个年轻女人。这女人生得窈窕风韵,是军区文工团的演员。见了世德,问还山,“这位是”
“我哥呀,”张还山告诉她,“我不是跟你说过吗,当年在上海落难时,遇上一位咱东北的好心的恩人相救,这就是当年救过我和还河的世德哥呀。”
到底是演员,也不怯场,听了张还山的介绍,这女人像已经早已认识了世德似的,脸上忽地绽出笑来,方方地走了过来,伸手和世德握了握,嘴上娇声说道,“哟,是我们还山的恩人呀,快请坐吧。”说完,去给世德取烟倒茶。
世德不吸烟,倒是张还山烟瘾极,拿起烟来,点燃后吸两口,才觉得过瘾,望了望世德,又笑着说,“天天带兵打仗,别的毛病没有,倒是把这毛病染上了,一天没有两盒,就觉着不够底。”
张还山夫人倒了茶,挨着丈夫坐着,问世德,“哥什么时候到的”
“刚到。”张还山抢着说。
“是怎么来的”那女人又问。
“坐火车来的。”又是张还山抢着答道。
“哟,这么说,哥这一天没正经吃过饭吧”
说完,把门外的勤务兵喊过来,嘱咐他去司令部小灶上,打几个好菜回来。见勤务兵去了,才回头对世德说,“哥别见外,我一小就没下过厨房,结婚后,做了几次饭,还山说不好吃,索性就不做了,我俩平日到司令部的灶上吃,今天哥来了,到小灶上去叫几道菜。好在哥又不外人,将就着吃吧。”
见这女人很会说话,又不妞妮,虽说有些娇气,为人还挺随和的,世德也放下小心,和他们随便说话。倒是张还山有些变样,说起话来,声气,哼哈地打官腔,世德听了,心里感到不舒服。幸亏在家临走时,小柳红嘱咐过,叫他留心些,别像在江湖上,咧咧地分不清主客,会惹人家不愉快。便又小心起来,收敛了口风,不苟言笑起来。没想到,这招还真管用,张还山见世德拘谨起来,似乎也觉察到自己的言语不当,让客人有些在意了,便刻意小心起来,说话也变得谦逊了。见世德身穿警服,女主人问道,“哥在公安系统工作”
“人家哥是公安局长呢。地地道道的实权派。”张还山得意地替世德吹嘘。
世德脸上有些发热,正要说出现在已经不是局长了,忽然觉得在这种场合,这话吐不出口,这才恍然醒悟,为什么在家临走前,小柳红叮嘱他,到了这里,只谈交情,不谈别的。看来小柳红事先已料到,会碰上这种场面,心里暗暗佩服小柳红料事的英明。
说话间,勤务兵把饭菜打回来,在饭厅里摆上,张还山拿出好酒,三人就吃喝起来。行了一天的路,火车上虽有餐车,饭菜却不可口,世德差不多没怎么吃饭。现在桌上有了好酒好菜,主人又诚心诚意地劝着,便放开肚皮,吃喝起来。二人喝光一瓶卢州老窖,便觉得够了底。匆匆吃了饭,女主人便要安排世德睡下。张还山却说,和哥二十多年没见面了,想和哥唠扯唠扯,便和世德一块睡到客房里。二人都有些醉了,头脑却都清醒,嘴也不发板。半依在床上,各自叙说起从上海分手后的经历。张还山说的,世德先前,差不多都听张还河说过,再听一遍,便不觉新鲜;倒是世德和小柳红的经历,张还山从张还河那里没细听过,如今听起来,像在书场里听评书,有时世德讲得粗略,便觉得不解渴,不时提醒世德,“哥,你细点讲,把这事讲清楚。”受到张还山的鼓励,借着酒意,世德就把这些年里发生的事,一股脑地说了出来,甚至忘记了小柳红在家里的叮嘱,把局长被撤职的事,也说了出来。说到伤心,眼泪止不住流了下来,抱怨道,“那四狗腿子,是我早年的朋友不假,他父母也是想借我的威势,把我挂扯进去,可单凭他们的一面之词,不由分说,就说我循私枉法,把我给撤了,你说,这叫什么事嘛”
“太不公平了”也是借着酒力,张还山打抱不平,说道,“这地方上做事,也太草率了,哥,你先别上火,明天,我以军区司令部的名义,给你们地方政府打个电话,问问他们,做得什么事嘛,好歹哥也是老革命了,年轻时就从事抗日救亡运动,为这事,还坐过日本人的监狱呢;越狱后到了上海,也是从事抗日救亡工作,救助抗日国青年,支援抗日队伍武器;现在全国解放了,哥和嫂子继续从事革命工作,即使工作中出些差错,也要给人改正的机会嘛;像这样不分青红皂白,一撸到底,对老同志也太不尊重了。明天我就去说,看看要是不行,干脆,我把你调到部队里来,正好我现在有这个权力,省得在地方上受窝囊气。”
见张还山说了这话,世德心里解气,觉着自己没白交这个兄弟。二人言语投机,直唠到下半夜,才分头睡下。
一早醒来,二人都醒了酒,张还山觉得,昨天晚上借着酒力,有些话说得过了头,毕竟和世德是江湖之交,昨晚他说的那些事,听起来也的确不太公平,可到底是世德的一面之词,世德又是老江湖,哪里敢全信这样一想,担心这事一旦理不当,反会给自身惹出麻烦,便不再提起帮世德讨回公道的事。见世德也醒了酒,就和世德说了些客套话,推说自己事务太忙,只派自己的秘书,去司令部调来一辆车,让秘书陪着世德,到沈阳各转转。
世德也觉得,昨晚醉酒后,忘记了小柳红的叮嘱,把话说过了,现在也有些后悔,见张还山不再提起昨晚答应的事,他也不再提起。
在沈阳玩了两天,张还山每天忙忙碌碌,女主人也早出晚归,各自忙自己的工作,虽说天天有秘书陪着,住了两天,便觉无趣,想要回去。听说世德要走,张还山夫妇嘴上客气,埋怨世德干嘛这么急着回去却不十分挽留。丈夫吩咐妻子上街,买些礼物,让世德带着。
女主人上街的功夫,张还山陪着世德坐在客厅喝茶聊天。聊了一会,张还山问,“哥这次来,该不会有什么事吧”
世德听了,知道张还山已把那天晚上的话,当成了酒后醉话,不算数了。只是听说他现在在军区主管人事工作,又听说能帮他调到军队里,世德便动了心,不想错过这个机会。眼见张还山开了口,趁机说,“哥现在在地方上,干得有些窝囊,你看能不能把哥办到部队里来”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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